RE:137

时间是唯一致死的毒药。

日本文学书抄总集

曾经有一段时间探索过日本文学,但现在看来其中实在是糟粕居多。将之前摘抄的句子收集于此,仅作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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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是 季尼柯夫 · 收录在 收集繁星 · 这里是

《潮骚》#

三岛由纪夫作品,于 1954 年发表。潮骚(しおさい)的意思是潮水拍击岸边的波浪声,亦即“潮声”。图为小说中故事发生的地点,其古名即小说中的神岛。

神島

  • 世界竟以迄今他连想也没想过的巨大的宽广,从遥远的天际逼过来。这个未知的世界的印象,宛如远雷,从远处轰隆过来,而后又消失了。

  • 少女微笑了,却无意将流淌下来的泪水抹掉,宛如雨中射出的阳光。

  • 拂晓微明中的墓碑,恍如无数停泊在繁华的海港里的白帆船。那是不会再鼓满风的帆、是经过长时间后沉重地垂下来并完全化为石块的帆。锚深深地扎进黑暗的地底,再也拽不起来。

  • 只见薄暮沉静的光芒透过云端的缝隙流泻了下来。

  • 它就横躺在两人背后的地面上,展开淡淡的扇形的亮光。在这亮光中铺满了松叶,岛上深沉暮色包围着这一丁点朦胧的光。

  • 户外有狂风暴雨,户内有家庭。谁都没有察觉的千代子的不幸。

  • 远眺“未知”,他的心是平和的,但一旦乘上“未知”出航,就交错地涌上了不安、绝望、混乱和悲叹。

  • 年轻人站起身来,穿过松林的阴暗的树影,立在二百级的石阶上。没有月亮,薄云笼罩着天空,稀疏的星星在闪烁。石灰石的台阶处处都撒下了黑夜的微光,在新治的脚下布满了白茫茫的一片,恍如巨大而庄严的瀑布。

  • 这些在记忆里越来越深刻,经过多次反复,就愈发可怖,噩梦往往突然在连做梦的余地也没有的熟睡中把姑娘们惊醒,深夜里透过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的平和的卧榻四周的黑暗,让人看到渗满自己掌心上的汗珠。

  • 夏云升腾在远方的海面上。

  • 在雄峙着一对蔷薇色蓓蕾般的略微高耸的山峰之间,嵌着一道峡谷,它被太阳烤灼,然而肌肤纤细、柔润,却不失一派冰凉,飘逸出早春的气息。

  • 峡湾的海水湛蓝、清澄,在波浪还没有把水面搅浊之前,布满红色海藻的圆形岩石仿佛漂浮在水面,清晰可见。实际上,这些岩石是在很深的海底,波浪在上面通过,翻滚了过来。波纹、涌浪和飞沫,如实地在海底的岩石上落下了影子。波涛一涌上来,就拍击在海岸的岩石上破碎了。于是,似是深深的叹息声响彻整个海岸,把海女们的歌声遮盖住了。

  • 他透过铺位边上的舷窗,凝望着台风过后的澄明的蓝天、亚热带的阳光照耀下的秃山的景致,还有平静的海面的闪光。

  • 新治的确一度用自己粗壮的手接触过那个昔日远远眺望的“未知”。

《斜阳》#

此篇为太宰治于 1947 年所出版的小说。《斜陽》(しゃよう)的故事背景为二次大战后的日本,讲述了大战后混乱的社会下一个贵族家庭的没落过程。

  • “你要知道,一个人不能因为有爵位就称得上贵族。也有的人虽然没有爵位,却具有天爵的优秀品质。像我们这种仅仅有爵位的人,也有不但不像贵族,反而更近于贱民的。”

  • 就拿喝汤来讲吧,我们都是在盘子前面略微低下头去,横捏着匙子把汤舀起来,然后依旧横捏着匙子将它送到嘴边喝的,但是母亲却把左手指轻轻地放在餐桌边上,挺着身子,扬着头,连盘子也不看一看,横捏着匙子就一下子舀起汤来,然后像燕子那样——真想用这个字眼来形容——轻巧而又优美地将匙子尖端对着嘴,就这样把汤倒到嘴里去。她一面随意地左顾右盼,一面又极其轻巧地操着匙子,匙子简直像小翅膀那样轻飘飘地动着,汤一滴也不会泼出来,同时一点也不会发出啜汤或者碰响盘子的声音。

  • 一个人突然想到什么害羞得无地自容的事情时,就会轻轻地发出这种奇怪的“啊”的声音。

  • “我以为我已经想开了,可是一吃到美味的汤,就会想起直治来,难受得不得了。我们过去待他好点就好了。”

  • 夕阳照在母亲脸上,她那双眼睛看上去甚至发出绿幽幽的光,微带怒色的脸显得异常美丽,不禁使我想扑上去抱她。我心里暗忖:啊,她这张脸似乎有点像刚才那条悲伤的蛇。而钻到我心中转来转去的那条丑恶的蝮蛇,说不定早晚会把这条深深地陷在悲伤之中的异常美丽的母蛇咬死。我不知为什么有这样的感觉。

  • 母亲一次也没有向我讲过这样的泄气话,我也从未见她哭得这么厉害过。父亲逝世的时候,我出嫁的时候,我肚子里怀着孩子回到她身边来的时候,我在医院里生下了死胎的时候,我卧病在床起不来的时候,或者直治干了坏事的时候,母亲都没有露出过这种示弱的态度。父亲去世后十年,母亲同父亲在世时毫无两样,她是个无忧无虑的慈祥母亲。

  • 啊,没有钱是多么可怕而凄惨的事,就像掉进了不可得救的地狱一样。我像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这一点,悲痛而难过,因为过于痛苦,想哭也哭不出来,所谓人生严峻,大概就是指这种情况下的感觉吧?我感到身体都动弹不得,仰面朝天躺着,就像石头一样,一动也不动。

  • “我这么坐着,就觉得过去的事情全像做梦一样。……那是神叫我一度死去,然后又使我变成与昨天不同的另一个人而复活了。”

  • 三月底,一到黄昏就刮风,我在餐厅里摆碗筷的时候,梅花瓣不时从窗口随风飘进来,落在碗子里潮湿了。

  • 一写到爱这个字,我什么也写不下去了。

  • 但反正是要灭亡的东西,就痛痛快快地灭亡吧。

  • 心里发慌,好像已经怎么也活不下去了似的。这就是所谓不安的心情吧,痛苦的浪潮在我心里不断翻滚,像白云在骤雨过后的天空中接连地匆匆掠过一样,使我的心脏时而收紧,时而松开,脉搏出现了间歇,呼吸变得稀薄,眼前发黑,一片模糊,全身的力气忽然从指尖上跑掉,毛线都打不下去了。

  • 学问是虚荣的别名,是人想为了不成为人的努力。

  • 我伪装早熟,人们就传说我早熟。我伪装懒汉,人们就传说我是懒汉。我伪装写不出小说,人们就传说我不会写小说。我伪装说谎,人们就传说我说谎。我伪装有钱,人们就传说我有钱。我伪装冷淡,人们就传说我冷淡。然而当我当真痛苦得禁不住发出呻吟时,人们却说我是伪装成痛苦的。 总有出入。

  • 我清楚地预感到,我虽然没有病倒,我的生命却在这种日常生活中一天天地自然消灭,就像芭蕉叶不落地便腐烂掉一样。

  • 六年前的一天,我心中出现了一道淡淡的彩虹,它既不是恋又不是爱,但随着岁月过去,那彩虹变得越来越鲜艳,色彩越来越浓了,至今我都没有忘记它。骤雨后在晴朗天空中出现的彩虹很快便会消失,但人心中的彩虹却仿佛不会消失。

  • 我心中的彩虹是一座火焰的桥。我感到我的心都要烧焦了。

  • 我不能忍受海港内滞积着的令人窒息的空气,即使港外有暴风雨,我也要扬帆起航。歇着的帆毫无例外都是污秽的。那些嘲笑我的人一准都是歇着的帆,他们什么事都不会干。

  • 等待。啊,在人的生活里有喜、怒、哀、乐,但是这种感情只不过占人生活中的百分之一,而其余百分之九十九的生活,难道不是只在等待中度过吗?
    唉,所谓人的生活实在太凄惨了。大家都说,不要生下来就好啦。这就是现实。然而人每天都从早到晚虚幻地在等待着什么。这太悲惨了。啊,生下来倒不错,我希望能这样高兴地看一看人生和社会。

  • “听说喜欢夏季花的人会在夏天里死,我原以为自己也会在今年夏天死去,但是直治回来了,我也终于活到了秋天。”

  • “人世间可不好懂啊。我就不懂。懂的人也不见得有吧?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大家都还是小孩子,依然是什么都不懂。”

  • 将要死的人是美丽的。要活下去,要生存下来,这仿佛是一桩非常丑恶而又充满血腥味的肮脏事。

  • 只要想活下去的人活下去就得了。

《雪国》#

本篇为日本作家川端康成的第一部中篇小说。它也是作者在被授予诺贝尔文学奖时被评奖委员会提到的三部小说之一。另外两部是《古都》和《千羽鹤》。《雪国》(ゆきぐに)讲述了一个东京的知识分子与北方新潟县艺妓之间的一段注定要失败的爱情。

miss u by 邦乔彦

  • 穿过县界长长的的隧道,便是雪国。夜空下一片白茫茫。火车在信号所前停了下来。

  • 他向窗外望去,只见铁路人员当作临时宿舍的木板房,星星点点地散落在山脚下,给人一种冷寂的感觉。那边的白雪,早已被黑暗吞噬了。

  • 黄昏的景色在镜后移动着。也就是说,镜面映现的虚像与镜后的实物在晃动,好像电影里的叠影一样。出场人物和背景没有任何联系。而且人物是一种透明的幻象,景物则是在夜霭中的朦胧暗流,两者消融在一起,描绘出一个超脱人世的象征世界。特别是当山野里的灯火映照在姑娘的脸上时,那种无法形容的美,使岛村的心都几乎为之颤动。

  • 在遥远的山巅上空,还淡淡地残留着晚霞的余晖。透过车窗玻璃看见的景物轮廓,退到远方,却没有消逝,但已经黯然失色。尽管火车继续往前奔驰,在他看来,山野那平凡的姿态显得更加平凡。由于什么东西都不十分惹他注目,他内心反而好像隐隐地存在着一股巨大的情感激流。这自然是由于镜中浮现出姑娘的脸的缘故。只有身影映在窗玻璃上的部分,遮住了窗外的暮景,然而,景色却在姑娘的轮廓周围不断地移动,使人觉得姑娘的脸也是透明的。是不是真的透明呢?这是一种错觉。因为从姑娘面影后面不停地掠过的暮景,仿佛是从她的前面流过。定睛细看,却又扑朔迷离。

  • 这使岛村看得入了神,他渐渐地忘却了镜子的存在,只觉得姑娘好像漂浮在流逝的暮景之中。

  • 这是一束从远方投来的寒光,模模糊糊地照亮了她眼睛的周围。她的眼睛同灯光重叠的那一瞬间,就像在夕阳的余晖里飞舞的夜光虫,妖艳而美丽。

  • 在雪天夜色的笼罩下,家家户户低矮的屋顶显得越发低矮,仿佛整个村子都静悄悄地沉浸在无底的深渊之中。

  • “虽然那时候你是那样说了,但我总觉得那是违心的话。要不然,年终岁末,谁还会到这种寒冷的地方来呢?”

  • 可是,那是天堂的诗。虽美其名曰研究,其实是任意想象,不是欣赏舞蹈家栩栩如生的肉体舞蹈艺术,而是欣赏他自己空想的舞蹈幻影。

  • 杉树亭亭如盖,不把双手撑着背后的岩石,向后仰着身子,是望不见树梢的。而且树干挺拔,暗绿的叶子遮蔽了苍穹,四周显得深沉而静谧。

  • 女子目不转睛地望着远方夕晖晚照的河流。

  • 玲珑而悬直的鼻梁,虽嫌单薄些,但在下方搭配着的小巧的紧闭的柔唇,却宛如美极了的水蛭环节,光滑而伸缩自如,在默默无言中也有一种动的感觉。如果嘴唇起了皱纹,或者色泽不好,就会显得不洁净。她的嘴唇却不是这样,而是滋润光泽的。两只眼睛,眼梢不翘起也不垂下,简直像有意描直了似的,虽逗人发笑,却恰到好处地镶嵌在两道微微下弯的浓密的短眉毛下。颧骨稍耸的圆脸,轮廓一般,但肤色恰似在白瓷上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脖颈底下的肌肉尚未丰满。她虽算不上是个美人,但是比谁都要显得洁净。

  • 岛村不知为什么,很想再强调一声“完全是一种徒劳嘛”,就在此时,雪夜的宁静沁人心脾,那是因为被女子吸引住了。 他明知对于这女子来说不会是徒劳的,却劈头给她一句“徒劳”。这样说过以后,反而觉得她的存在变得更加纯真了。

  • 她这种情感与其说带有城市败北者那种傲慢的不满,不如说是一种单纯的徒劳。她自己没有显露出落寞的样子,然而在岛村的眼里,却成了难以想象的哀愁。如果一味沉溺在这种思绪里,连岛村自己恐怕也要陷入缥缈的感伤之中,以为生存本身就是一种徒劳。

  • 这是一幅严寒的夜景,仿佛可以听到整个冰封雪冻的地壳深处响起的冰裂声。没有月亮。抬头仰望,满天星斗,多得令人难以置信。星辰闪闪竞耀,好像以虚幻的速度慢慢坠落下来。繁星移近眼前,把夜空越推越远,夜色也越来越深沉。县界的山峦已经层次不清,显得更加黑苍苍的,沉重地垂在星空的边际。这是一片清寒、静谧的和谐气氛。

  • 然而,尽管山峦是黑压压的,但不知为什么看上去却像茫茫的白色。这样一来,令人感到山峦仿佛是透明而冰凉的。天空和山峦的色调并不协调。

  • 村庄半隐在有守护神的杉林后边。乘汽车不用十分钟就可以到达火车站。那里的灯火在寒峭中闪烁着,好像在啪啪作响,快要迸裂似的。

  • 女子的脸颊,窗上的玻璃,自己的棉袍袖子,凡是手触到的东西,都使岛村头一回感到是那样冰冷。

  • 镜子里白花花闪烁着的原来是雪。在镜中的雪里现出了女子通红的脸颊。这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纯洁的美。

  • 也许是旭日东升了,镜中的雪愈发耀眼,活像燃烧的火焰。浮现在雪上的女子的头发,也闪烁着紫色的光,更增添了乌亮的色泽。

  • 一般人家的屋顶都葺上细木板,铺上石子。那些圆圆的石子,只有阳光照到的一面,在雪中露出黑糊糊的表层。那不是潮湿的颜色,而是久经风雪剥蚀,像墨一般黑,一排排低矮的房子静静地伏卧在大地上,给人这样的感觉:家家户户好像那些石子一样。真是一派北国的风光。

  • 一根从小女孩这边牵到大女孩那边的灰色旧毛线,发出柔和的光。

  • 他想,驹子大概也像蚕蛹那样,让透明的身躯栖居在这里吧。

  • 这是清澈得近乎悲凄的优美的声音,像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一种回响。

  • 山沟天黑得早,黄昏已经冷瑟瑟地降临了。暮色苍茫,从夕晖晚照下覆盖着皑皑白雪的远方群山那边,悄悄地迅速迫近过来。 转眼间,由于各山远近高低不同,加深了山峦皱襞不同层次的影子。只有山巅还残留着淡淡的余晖,在顶峰的积雪上抹上一片霞光。 点缀在村子的河边、滑雪场、神社各处的杉林,黑压压地浮现了出来。 岛村正陷在虚无缥缈之中,驹子走了进来,就像带来了热和光。

  • “我担心会发疯。不知为什么,我一味苦思冥想,然而还是想不通,连我自己也不明白。真可怕啊。一会儿也睡不着,只有出去赴宴时,身体才好受些。我做过各种各样的梦。连饭也不能好好吃。在大热天里,把针戳在榻榻米上,戳了又拔,拔了又戳,没完没了的。”

  • 屋里充满阳光,暖融融的。两人在吃着早餐。 “大好天啊。早点回去练练琴就好了。在这样的日子里,音色也会不同的。” 驹子仰头望了望晴朗的天空。 远处的重山叠峦,迷迷蒙蒙地罩上了一层柔和的乳白色。

  • 突然间,岛村脸颊起了鸡皮疙瘩,一股冷意直透肺腑。在他那空空如也的脑子里充满了三弦琴的音响。与其说他是全然感到意外,不如说是完全被征服了。他被虔诚的心打动,被悔恨的思绪洗刷。他感到已经没有力气,只好愉快地投身到驹子那艺术魅力的激流之中,任凭它漂浮激荡。

  • 在岛村看来,驹子这种生活可以说是徒劳无益的,也可以说是对未来憧憬的悲叹。不过这种生活也许对她本身是有价值的,所以她才能弹出铿锵有力的琴声。

  • 玲珑而悬直的鼻梁,虽显得有点单薄,但双颊绯红,很有朝气,仿佛在窃窃私语:我在这里呢。那两片美丽而又红润的嘴唇微微闭上时,上面好像闪烁着红光,显得格外润泽。那樱桃小口纵然随着歌唱而张大,可是很快又合上,可爱极了,就如同她的身体具有的魅力一样。在微弯的眉毛下,那双外眼梢既不翘起,也不垂下,眼睛简直像有意描直了似的,如今滴溜溜的,带着几分稚气。她没有施白粉,都市的艺妓生活却给她留下惨白的肤色,而今天又渗入了山野的色彩,娇嫩得好像新剥开的百合花或是洋葱的球根,连脖颈也微微泛起了淡红,显得格外洁净无瑕。

  • 云雾缭绕,背阴的山峦和朝阳的山峦重叠在一起,向阳和背阳不断变换着,现出一派苍凉的景象。过不多久,滑雪场也忽然阴沉下来。把视线投向窗下,只见枯萎了的菊花篱笆上,挂着冻结了的霜柱。屋顶的融雪,从落水管滴落下来,声音不绝于耳。

  • 马路已经结冰。村子在寒冷的天空底下静静地沉睡着。驹子撩起衣服下摆塞在腰带里。月儿皎洁得如同一把放在晶莹的冰块上的刀。

  • 火车从北面爬上县界的山,穿过长长的隧道,只见冬日下午淡淡的阳光,像被地底下的黑暗吞噬,又像那陈旧的火车把明亮的外壳脱落在隧道里,在重重叠叠的山峦之间,向暮色苍茫的峡谷驶去。山的这一侧还没有下雪。 沿着河流行驶不多久,来到了辽阔的原野,山巅好像精工的雕刻,从那里浮现出一道柔和的斜线,一直延伸到山脚下。山头上罩满了月色。这是原野尽头唯一的景色。淡淡的晚霞把整座山映成深宝蓝色,轮廓分明地浮现出来。月色还很淡,并不使人产生冬夜寒峭的感觉。天空没有一只飞鸟。山麓的原野,一望无垠,远远地向左右伸展,快到河边的地方,耸立着一座好像是水电站的白色建筑物。那是透过车窗望见的、在一片冬日萧瑟的暮色中仅留下来的景物。 由于开了暖气,车窗上开始蒙上一层水蒸气,窗外流动的原野渐渐暗淡下来,在窗玻璃上又半透明地映现出乘客的影像。这就是在夕阳映照的镜面上变幻无穷的景色。旧得褪了色的老式客车,只挂着三四节车厢,好像不是东海道线火车,而是别的地方的火车。灯光也很暗淡。

  • 单调的车轮声,开始听的时候像是女子的絮絮话语。 这话语断断续续,而且相当简短,但它却是女子竭力争取生存的象征。

  • “你了解我的心情吗?”驹子忽地又把刚刚关上的纸拉窗打开,一屁股坐在窗沿上。 岛村半晌才说:“星星的光,同东京完全不一样。好像浮在太空上。” “有月亮就不会是那个样子。今年的雪特别大。”

  • “四年可是够长的。” “很快就会过去的。”

  • 搬到窗边的梳妆台,镜里映出披上红叶的重山叠峦。镜中的秋阳,明亮耀眼。

  • 在屋檐下,一个女孩子穿着全新的红色法兰绒雪裤在白墙边拍球。确实是一派秋天的景象。

  • 在夕晖晚照下,这座山清晰地现出了山巅上枫叶争红的景色。

  • “人嘛,都是脆弱的。据说从高处摔下来,就会粉身碎骨。”

  • 房间刚刚打扫过,秋天的朝阳一直照到有点发旧的榻榻米上。

  • 对岸陡峭的半山腰上,开满了芭茅的花穗,摇曳起来,泛起耀眼的银白色。虽说白得刺眼,却又像是一种在秋空中翱翔的变幻无常的透明的东西。

  • “我被卖到东京时,只有他一个人来给我送行。”

  • “什么都心不在焉了。” “有朝一日连对生命也心不在焉了?上坟去吧。”

  • “既然同活着的人无法把事情说清楚,至少对死去的人也要说明白啊。”

  • 穿过寂静得几乎连冰水滴落的声音都能听见的杉林,沿着铁路走过滑雪场的下方,就有坟地了。在田埂稍高的一角,只立着十来座旧石碑和地藏菩萨。每座坟都显得十分寒碜,光秃秃的,没有鲜花。

  • 从一株树干到另一株树干,拴上好几层竹子和木棒,像晒竿一样,把稻子挂在上面晾干,看起来仿佛立着一面高大的稻草屏风。

  • 那似乎是一种令人依恋的悔恨,又像是一颗只顾安然等待着复仇的心。

  • 通过自己的工作来嘲笑自己,恐怕也是一种撒娇的乐趣吧。

  • 岛村想起了去年岁末那面映着晨雪的镜子,然后看了看梳妆台那边,只见镜中依然清晰地浮现出冰冷的纷纷扬扬的大雪花,在敞开衣领揩拭着脖颈的驹子周围,飘成了白线。

  • 这场初雪,使得枫叶的红褐色渐渐淡去,远方的峰峦又变得鲜明起来。 披上一层薄雪的杉林,分外鲜明地一株株耸立在雪地上,凌厉地伸向苍穹。

  • 在雪中缫丝、织布,在雪水里漂洗,在雪地上晾晒,从纺纱到织布,一切都在雪中进行。有雪始有绉纱,雪乃是绉纱之母也。古人在书上也曾这样记载过。

  • 绉纱曝晒完毕,正是预报雪国的春天即将来临。

  • 驹子撞击墙壁的空虚回声,岛村听起来有如雪花飘落在自己的心田里。

  • 倾斜的柱脚已经腐朽,令人觉得仿佛是在窥视世世代代被埋没在雪里的忧郁的人家。

  • 难道凡是充满诚挚的爱的行动,迟早都会鞭挞人的吗?

  • 那色彩透过厚厚的窗玻璃,沁入岛村冻僵了的眼睑。

  • 茫茫的银河悬在眼前,仿佛要以它那赤裸裸的身体拥抱夜色苍茫的大地。真是美得令人惊叹。岛村觉得自己那小小的身影,反而从地面上映入了银河。缀满银河的星辰,耀光点点,清晰可见,连一朵朵光亮的云彩,看起来也像粒粒银沙子,明澈极了。而且,银河那无底的深邃,把岛村的视线吸引过去了。

  • 他眨了眨眼,眸子里映满了银河 。

  • “你走后,我要正经过日子了。”

  • 然而,她那副样子却像玩偶似的毫无反抗,由于失去生命而显得自由了。在这瞬间,生与死仿佛都停歇了。

  • 驹子拖着艺伎那长长的衣服下摆,在被水冲过的瓦砾堆上,踉踉跄跄地走过去,把叶子抱回来。叶子露出拼命挣扎的神情,耷拉着她那临终时呆滞的脸。驹子仿佛抱着自己的牺牲和罪孽一样。

  • 待岛村站稳了脚跟,抬头望去,银河好像哗啦一声,向他的心坎上倾泻了下来。

《维庸之妻》#

  • 这句话的回音中充满了一种使我毛骨悚然的憎恨。

  • 丈夫趁机像一只大乌鸦似的甩动和服外褂的双袖,朝门外飞奔而去了。

  • 映入他们眼帘的是房间里那一片荒凉的景象:已经开始腐烂的榻榻米,破旧不堪的纸糊拉窗,剥落的墙壁,糊纸早已破损而露出了木框骨架的隔扇,堆放在犄角的桌子和书箱,而且那书箱分明是空空如也。

  • “有这么好的一个夫人,大谷先生干嘛还那样呢?”
    “纯属是有病,有病啊。从前还不是那个样子,到后来就越变越坏了。”说着,那男人又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 “话说起来很轻松,没准您会认为我们属于那种没有受多少苦、运气还并不差的幸运儿,可是,人的一生就如同一座地狱呀。所谓‘寸善尺魔’,真是一点不假。如果得到了一寸的幸福,必然会有一尺的魔物伴随其后。人的一年有三百六十五个日子。倘若有哪一天或半天属于无忧无虑的日子,那就真算得上是幸运之人了。”

  • “那时候我们店的大门每天都是一直关闭着的,按当时流行的术语来说,就叫做‘闭门营业’。只有极少数的老主顾从厨房门悄悄进来,而且,没有人在店堂土间的座位上喝酒,而是在里面的六铺席房间里把电灯开得暗暗的,压低嗓音说话,静悄悄地喝个酩酊大醉。”

  • “尽管如此,不知为什么,那位先生对于我来说也还是不好对付的,虽说我早就打定了主意,无论他下一次怎么央求我,都绝对不给他酒喝了,可一看到他如同一个遭到追撵的人一般在意想不到的时刻里蓦然出现,走进我们店里后终于舒了口气的样子,我下定的决心也不由自主地动摇了,最终又给他端出了酒来。”

  • “说来他自己也并没有吹嘘过自己的门第出身,也从没有愚蠢地自诩为天才什么的,一旦阿秋等人在他旁边大肆谈论起他的非凡之处,他就会嘀咕着什么‘我想要钱’、‘我要把这里的欠账全部付清’等等,总之,扯上一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使在座的人大为扫兴。”

  • “那些记者说,从今以后军人就要没落了,而曾经一直贫穷寒碜的诗人则将受到世人的追捧等等。大谷先生当着那些记者的面,尽讲一些外国人的名字,什么英语呀、哲学呀,反正是一些不知所云的奇怪东西。然后他冷不防站起身走出店门,一去而不复返。”

  • 他一出家门,就常常是连着三四个晚上不回家,不,有时甚至连续一个月也不回家,而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和干些什么。他回来时总是醉成了一滩烂泥,脸色苍白,“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言不发地凝视着我的脸,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他有时会冷不防钻进我躺着的被窝里,紧紧地搂抱着我的身体,颤抖着说道:
    “啊,不行不行,好害怕,我好害怕呀。真恐怖啊!快救救我!”
    即使是在睡着了之后,他也是忽而梦话连篇,忽而长吁短叹。而第二天早晨,他就像个灵魂出了窍的人一样傻愣着,可不一会儿便又踪影全无了。这一去又是连着三四个晚上都不回家。

  • 无论在池边的长凳上待多久,事情也是不会凭空了断的。

  • “别谦虚嘛!从今以后呀,在日本,不管是马还是狗,都是男女平等呐。”

  • 但这样下去,事情又会怎么样呢?我的内心一片茫然。我只是笑着,应付着客人们猥亵的玩笑,自己也回敬一两句,来回忙着给客人们斟酒。其间我只是琢磨着,但愿自个儿的身体就如同冰激凌似的彻底融化掉。

  • 有时候,在这个世上也是会出现奇迹的。

  • 从第二天开始,我的生活与从前截然不同,变得令我兴奋和惬意了。我赶紧去电烫理发店做了头发,还备齐了化妆品,重新缝制了衣服,并且从老板娘那儿得到了两双崭新的白袜子。我感到从前那积压在胸中的沉闷心绪已蓦然被一扫而光了。

  • 阿幸(下略):“干嘛一开始没有这样做呢?我好幸福呀”
    大谷(下略):“女人既没有幸福,也没有不幸。”
    “真的吗?被你这么一说,觉得也不无道理,不过,男人又怎么样呢?”
    “男人只有不幸,总是与恐惧搏斗。”
    “这我可不懂了。不过,我倒是希望一直过现在的这种生活呐。椿屋的大叔和大婶也都是上好的人。”
    “他们都是些傻瓜,是些乡巴佬,因此也贪得无厌。他们让我喝酒,最终无非是想赚钱罢了。”
    “人家是做生意的,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过,并非仅仅如此吧。没准你还占过那老板娘的便宜吧?”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那老头子怎么样?他也有所察觉吧?”
    “好像他心里有数呐。他曾经半带叹息地说到,既有了情人,还欠下了债务。”
    “我呀,尽管这样说不免有些矫揉造作,真的是想死得不得了。打我一出生,就尽想着死的事情。也为了大家,我还是死去为好呐。这一点早已是明摆着的了,尽管如此,却又怎么也死不了。有一种如同神灵般的东西阻止了我去死。”
    “因为你有工作呀。”
    “工作算不了什么。既没有什么杰作,也没有什么劣作,别人说它好它就好,别人说它坏它就坏,这就像是呼吸时的呼气与吸气一样。可怕的是,在这个世上的某个地方有神灵存在呐。该是有,对吧?”
    “哎?!”
    “该是有吧?”
    “我可不知道呐。”
    “是吗?”

  • 就在我在店里干了十天、二十天的时候,我开始发现:来椿屋喝酒的客人无一例外全都是罪犯。我渐渐觉得,丈夫在他们中间算是非常善良的了。而且不光是店里的客人,就连路上的行人也全都隐瞒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罪孽。

  • 我认为,在这样的世上,要想自个儿毫无愧疚地生存下去,其实是不可能的。就跟玩扑克牌一样,一旦把负的全都收齐了,也就变成了正的,此类事情在这个世上的道德中难道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吗?

  • 假如有神灵存在,就请站出来吧!

  • 在中野酒馆的土间里,丈夫把盛着酒的杯子放在桌子上,一个人读着报纸。早晨的阳光照射在酒杯上,我觉得漂亮极了。

  • “哦,又在骂我的坏话呐。骂我是享乐主义的假贵族。这可骂得不对。其实他该骂我是畏惧神灵的享乐主义者。阿幸,瞧,这儿还骂我是人面兽心的人呐。不对不对,事到现在我才告诉你,去年年底我从这儿拿走了五千块钱,其实是想用那笔钱让阿幸和孩子过一个许久都没有过的好新年。因为不是人面兽心的丧失为人,所以才干出了那种事呀。”
    我并没有觉得特别高兴,只是嗫嚅道:“管他是不是人面兽心。我们只要活着就行了。”